前言:蕭斯塔科維契的交響曲不僅是音樂作品,更是時代的縮影。他的音樂承載著作曲家對生活的熱愛、對權力的反抗和對人性的思考。通過聆聽他的音樂,我們不僅能感受到他的音樂美學,更能深入了解 20 世紀的歷史和社會。
「如果你想演奏那樣的音樂,你就必須體會身處那種狀態下的人。」愛沙尼亞指揮家帕佛.賈維(Paavo Järvi, 1962)曾經在 2019 年 11 月一場臺灣公眾講座,談論如何演奏、聆聽俄國作曲家蕭斯塔科維契的第十號交響曲,他以一個小故事來說明,他說父母親是經歷過史達林集權統治下的人,為此,每當要在自家宅第說話,必須要先放水,讓水聲作為掩護,然後再以極小聲的音量低語,深怕周圍無處不在的告密者。
因此,他更能理解在蕭斯塔科維契創作第十號交響曲裡的狀態,那是一種處於壓抑狀態下,待宣洩的張狂,而蕭氏的交響曲,也是在惡劣環境下所誕生的繁花。
蕭斯塔科維契一生中創作十五首交響曲,這些交響曲貫穿了他的人生,也可說是他的心靈旅記,他對當權的吶喊之聲,臺灣何其榮幸,能有一位老大師指揮家殷巴爾願意傾盡他畢生研究蕭氏音樂的心血,帶觀眾好好地聽一次蕭氏交響曲的面貌,身處亂世的現今,能聆賞這些作品,亦是從苦難之花中反思何謂世間的至善、至真與至美。
時代的回聲與音樂的抗爭
爬梳歷史上特別且值得一聽的蕭斯塔科維契交響曲錄音,首先要提的是由指揮家桑德林(Kurt Sanderling, 1912-2011)指揮柏林交響樂團、於 1977 年至 1989 年期間在東德錄製的錄音,這些錄音同時也是冷戰時期重要的音樂文獻記錄,收錄了第一、五、六、八、十和十五號交響曲。
桑德林的指揮技巧精湛、著重細節,強調展現作品的結構與形式,聽來十分理智而冰冷。樂團有著精湛的演奏技巧,或許是受當時的政治氣氛影響,在音色的表現力上,也顯得較為灰暗、保守。與蕭斯塔科維契音樂裡的張狂與反抗相較,消去了作品裡飛舞的色彩,形成譜面與聽覺之間的衝突與拉力,是頗為奇特的聆聽感受。
第二張要提的是 1994 年殷巴爾與維也納交響樂團錄製的蕭斯塔科維契第八號交響曲專輯,其系列全集錄音被古典音樂評論家保羅.庫克(Paul Cook)評為「一個驚人的成就」;而這張第八號交響曲,「是全集中的皇冠」。
殷巴爾在這張專輯對第八號交響曲的詮釋,情感十分內斂,這首交響曲描述政府對人民無情的掠奪,標記著深淵與黑暗;殷巴爾的處理並不悲情,而是將樂句想像得很長,深沈的複雜情感油然而生。
第三張要提的專輯是來自英國倫敦愛樂、由兩位指揮家包特爵士(SirAdrian Boult, 1889-1983)、馬爾科姆.薩金特爵士(Sir Malcolm Sargent, 1895-1967)分別指揮的第六號與第九號,第六號交響曲表現了蕭氏身處政治壓力的煎熬與掙扎,第九號則是帶有宏大的視野與慶祝二戰結束的歡慶,這張錄音也將作品中的深意詮釋得恰到好處。
被壓迫的年代 點亮友情之光
此外,同樣由器樂演奏家跨足擔任指揮家所錄製的蕭斯塔科維契交響曲,還有俄國鋼琴家阿胥肯納吉(V. Ashkenazy, 1937-)陸續完成的交響曲全集,整套專輯也特別收錄了 1941 年蕭斯塔科維契對政治時局的談話內容,提及他的第七號交響曲《列寧格勒》(Op. 60),並希望其他音樂家也能在危機時刻為國家做點什麼貢獻。這套錄音參與錄製的樂團包括日本放送協會(NHK)交響樂團、英國皇家愛樂、聖彼得堡愛樂等。
阿胥肯納吉對俄國音樂有獨特的理解,他很能發揮蕭氏交響曲裡複雜的情感、深刻的內涵與戲劇張力,挖掘其中的政治寓意與社會批判,帶聽眾感受作曲家處境的痛苦與壓力。聆聽這套錄音也能深入了解 20 世紀俄國的歷史與社會狀態。
雲門舞集《微塵》 攝影 劉振祥雲門基金會提供
音樂刻劃時代,獲蕭斯塔科維契遺孀肯定之舞
在錄音之外,蕭斯塔科維契的音樂作品也經常被應用於表演藝術作品,具有代表性的是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所編創的作品《微塵》,使用了第八號弦樂四重奏,這首作品的創作背景談論的正是德國古城德勒斯登(Dresden),曾經因戰爭而被炸毀,1960 年蕭氏目睹被炸毀的古城,因而寫曲描述戰爭的殘酷。
《微塵》舞作延續此一精神,舞者臉部塗黑上陣演出,傳達戰爭的殘酷、人民的恐懼,也表達人性的尊嚴。這部舞作 2016 年於俄國演出時,蕭氏遺孀艾琳娜(Irina Shostakovich)也給予肯定,認為舞作詮釋了音樂裡的觀點。
此外,編舞家張曉雄 2008 年的舞作《浮生》,描述了家園因戰火而毀滅,家人因戰事而離散,配樂也使用了蕭斯塔科維契的第八號弦樂四重奏。作品於 2020 年疫情限縮後的 10 月在北藝大重演。彼時,蕭氏的音樂在舞作裡,成為跳動的燭火,在忽明忽滅之間,為瞬息萬變的塵世之中,點亮了一盞火光,只要聆聽他的音樂,就能感受到這股穿越黑暗的光明力量。
筆者為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音樂學碩士、資深藝文記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