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2年,蕭斯塔科維契剛以第七號交響曲《列寧格勒》名震大半個地球,甚至成為美國時代雜誌的封面人物(連結)。如果是一般人,八成會循著類似的模式繼續創作,既能在動盪的時局中有一定程度的名與利,還能保住小命。然而,蕭斯塔科維契畢竟不是常人,也不是空有才氣的作曲家。他無法掩飾自己內心深處對戰爭、對極權的恐懼,對戰場上每條生命、對小人物的憐憫。當然,還有他對自己處境的掙扎。大獲成功不到兩年,他就「反其道而行」,寫下滿爆雄渾黑暗力量,噴滿鐵與血的第八號交響曲。
銅管之外,弦樂部門演奏時清晰的紋理也為這個版本加分不少,我尤其難忘中、大提琴沉著 ,賦著優美底蘊的音色,持續為本曲的脈動提供一種穩定輸出,與高音聲部樂器達成平衡的力量。
本曲是個人在蕭斯塔科維契十五首交響曲中,令我投注了最多情感的一首。過去的我偏愛讓自己沉浸在羅斯托波維奇(Mstislav Rostropovich)那沉重到令人窒息、張狂段落近乎蠻橫的詮釋,也一度懾服於貝格隆(Paavo Berglund)張力與細節兼具的一流演繹,及普列文(André Previn)在這無比黑暗的音樂中挖掘出的動感與旋律美。相較以上三位指揮家,殷巴爾採取的速度較快,但東京都版本的第一樂章中,他那帶有流動感的節奏所帶出的悲劇性暗流,讓我首次體會到,這樣稍快節奏所體現的不安與焦躁,或許更符合作曲家心中所想。
不確定原因為何,也或者沒什麼特別的原因,大師1994年在DENON與維也納交響樂團的錄音,比起20年後的版本反而較為深沉、謹慎;整曲下來,時間差異居然多達10分鐘!然而,不論速度或節奏如何,殷巴爾一樣揭示了蕭斯塔科維奇作品中滿布著的張力和悲劇性,但絕不讓音樂陷入純粹的感傷。在絕望和淡漠中,殷巴爾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平衡點。
諷刺也好,精準也好,觸技曲般的第二樂章充滿了生命力,展現出某種恰如其分地機械化;中段的小號獨奏聽來清脆可口。木管家族樂器則在最後一個樂章中有著出色的表現——我們萬不可低估它們在這部絕頂暗黑交響曲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。對我來說,這個樂章既像是戰鬥之後的一絲光線,也是休憩之所在,或許還有平息整首交響曲內在衝突的角色所在,戰爭 vs 和平,衝突 vs 和諧,殘酷 vs 人性。而木管樂器在此樂章裡的存在,可說是既奧妙又幽微。在這份錄音中,維也納交響樂團的弦樂份量或許稱不上持重,但木管那壓抑中帶點訕笑意味的音色,在第五樂章的表現相當值得一聽。 這兩個相隔20年的差異與對比相當大。維也納的錄音似乎更賦沉思的意味,對音樂的處理方更端正、更寬廣,不疾不徐,使得整體而言相當厚重而深刻。相較之下,東京的新錄音更直來直往、鏗鏘有力。若有興趣,不妨都找來聆聽看看。當然,更重要的是千萬不可錯過大師的現場指揮演出!
編者注: 筆者朱得嘉,台中人,牙醫師。左耳聽器樂,右耳聽歌劇,無可救藥,也拒絕被救的重度愛樂成癮者。三日不聽音樂便覺面目可憎,並持續進補實體唱片以維持生命能量之所需。 近期譯著:《靜默之聲—蕭士塔高維契與他的十五首弦樂四重奏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