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天,資質環境乃俱足
平生,政治影響總起伏
百年,評價更升引新論
蕭斯塔科維契(Dmitri Shostakovich, 1906-1975)是前蘇聯時期俄國作曲家。儘管一生絕大部份時間都留在蘇聯,卻是少數聲名能傳播至西方的作曲家。出於政治干預,生涯發展經歷了數度轉折,他的音樂,記錄了那個時代的一切。其作品類型相當廣泛,包含十五部交響曲、十五首弦樂四重奏,另有協奏曲、器樂及聲樂等常演曲目,還有電影音樂、戲劇配樂及三齣芭蕾舞劇。
蕭氏的父族有波蘭血統,母族出身寒微。最初,蕭氏的父親在計量局擔任工程師,也是位業餘歌唱家;母親在西伯利亞學習與鋼琴,最後成了聖彼得堡音樂院的鋼琴學生。蕭氏成長於相對具特殊待遇的環境,家中有兩輛車、鄉間別墅與鋼琴可使用,也雇用德語教師、僕人與保母幫忙。蕭氏是家中三個孩子裡的第二個孩子,在樂聲滿堂的氛圍中長成,姊姊最後也成了鋼琴家。據傳幼時,蕭氏遺傳了父親的搞怪性格,且習慣在清晨六點就起床!
蕭氏在兒童期個性溫順,喜愛自然與散步。1915年(9歲),即有機會認識歌劇,並學習鋼琴與作曲,極具天分。據傳,他習琴未滿一個月,即能彈奏簡單的莫札特與海頓的作品;1917年(11歲),已能完整演奏巴赫的《平均律鍵盤曲集》(Das wohltemperierte Klavier),並有創作成果。1919年秋,蕭氏進入彼得格勒音樂院(Petrograd Conservatory;後稱列寧格勒,即現聖彼得堡)修習課程。當時,蕭氏家庭裡尚無明顯的政治意圖,即如大部分的知識分子,他們係以熱情正向的心態,來面對革命行動。
1922年2月(15餘歲),蕭氏之父死於肺炎,家庭經濟遭逢困難,母親必須打字,姊姊則教授鋼琴,以維持他的音樂學習。1923年春,他因淋巴結核病而動手術,在音樂院的鋼琴期末考時(6月份),脖子還纏著繃帶!1925年,他專注於校方規定的畢業成果:第一號交響曲。此作首演於1926年5年12日,由馬爾科(N. Malko)指揮列寧格勒愛樂。它不但讓蕭氏一夜成名,也是第一首讓新成立的蘇聯政府打響國際知名度的曲目。
1924年10月,蕭氏完成學校考試後,靠著替默片演奏鋼琴配樂賺取零用金。蕭氏與生俱有的搞笑、善於譏諷的特質,這無疑是他抒展的絕佳管道。然而,此項工作其實煩躁又消耗精力,他甚至還曾因某電影院老闆拖欠工資,而走入法庭。此外,他還創作配樂、電影音樂及芭蕾,用以維生。蕭氏在學期間即有興趣於新穎的、進步的音樂,如史特拉溫斯基(Igor Stravinsky)、亨德密特(Paul Hindemith)等人的作品。配樂、芭蕾及電影音樂的創作,恰提供了發揮機會。
蕭氏的歌劇《鼻子》(The Nose, Op. 3, 1930首演),是首部受到政治波及的作品。1930年左右,蘇聯從事文化改造,認為音樂需以十九世紀俄國大師的詩意的、英雄的、流行的音樂語彙與思想為基礎。蕭氏便因《鼻子》,而遭貶為「形式主義者」。歌劇《馬克白夫人》(Lady Macbeth of the Mtsensk District, Op. 4, 1934首演)的演出,讓蕭氏面臨更大挫折。原本最初兩年的演出相當成功,並有國際知名度,但在史達林(J. Stalin, 1878-1953)及黨內官員看過後,《真理報》(Pravda)以「一團混亂,而非音樂!」批評之,蕭氏的局勢因而反轉直下。幸而蕭氏調整「第五號交響曲」(1937)的風格,回歸保守與傳統,他才又再度奪得掌聲。同年9月,他在列寧格勒音樂學院獲得教職,他開始有穩定收入。此時的蕭氏終意識到,他需在官方的「意識框架」及自我的「創作自由」中找到平衡,致使原本極具潛力的歌劇創作被迫中斷,轉向創作室內樂:第一號弦樂四重奏(1938)。
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,蘇聯藝術家有了發揮的機會。第七號交響曲《列寧格勒》創作於1941年,打著抵抗納粹的標誌,讓蕭氏獲取更多國際聲望。然而,戰事結束,黨內的審查制度也恢復。1948年,黨內頒行「反形式主義」政令,蕭氏再度成為掃蕩的對象,還被免去教職。為維持生計,他轉而替愛國電影配樂、創作合唱作品等。
1953年,史達林逝世。赫魯雪夫(N. Khrushchyov)在任內實施「去史達林化政策」,解凍文藝活動,並廢1948年的部份政令。蕭氏諸多被禁演、被剝奪的福利,逐漸恢復。同年,蕭氏完成了第十號交響曲。此外,他並獲頒「蘇聯人民藝術家」(People's Artist of the USSR, 1954)的稱號及「列寧勳章」(Order of Lenin)。再者,因有諸多出國參訪機會,他的國際聲望水漲船高。然而,蕭氏必須為此付出的代價,他須承受來自官方的各式要求與壓力,他甚至在1960年加入共產黨。同年,他在俄國境外創作第八號弦樂四重奏。在音樂裡,可見到他的屈服與羞愧,彷彿是他的靈魂訃聞。
1964年,布里茲涅夫(L. Brezhnev)替代赫魯雪夫,突然反轉已鬆綁的藝文政策,蕭氏之名被空前地濫用。他心靈承受的壓力,則轉由身體承擔,從最初的內心恐慌與焦慮,轉變成右手的移動困難,對經常演出自己作品的鋼琴家而言,簡直是個大夢魘!他的最後一場鋼琴演出,在1966年。之後,問題逐漸擴散,終於在1969年,被診斷為罕見肢體麻痺病。此時的他,雖因病痛而無力抵抗政治力脅迫,但他的音符裡,卻有熱切的創造力及愈益明顯的自我表露。在文字受到嚴格審查的年代中,獨立於政治及意識型態的音符,受到較少的限制,故得以保留更多的秘密、更多的自我表露。蕭氏的音樂,可謂記錄了那個時代的社會訊息,以及難以對外言述的蕭斯塔科維契自己!
1975年,蕭氏逝世,他的聲名卻不降反升。《真理報》以「真正的共產黨之子」來弔唁他;在西方的報導中,亦認為他是「忠貞的共產黨員」。1979年,沃爾科夫(Solomon Volkov)出版了「聲稱」是蕭氏的回憶錄的《證言》(Testimiony)一書,其中揭示蕭氏對蘇維埃政權的強烈不滿。儘管《證言》的可信度頗具爭議,也引發蘇維埃當局的大力反彈,卻是西方人重新評價蕭氏的契機。原本將其視為共產黨僕役的擺錘,現擺盪至另一個極端:蕭氏成了暗中的反對者。一個「新」的蕭斯塔科維契,於焉誕生!
(本文筆者為國立臺灣師範大學音樂學博士)